從200元的老花鏡到中華煙、茅臺酒都要入賬報銷

虛開發票套取公款透視

　　元旦前夕，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通報的“四風”案例顯示，虛開發票套取公款現象時有發生。

　　2016年1月至2020年1月，吉林省琿春市第一高級中學原黨支部書記、校長葛延軍，安排副校長、總務主任采取虛開發票方式套取資金發放獎金、福利等共計65000元；2018年12月，黑龍江省伊春市原南岔區衛生健康局局長楊文革虛開發票，并授意某醫院院長違規為其核銷個人費用4884元……

　　這些干部是如何虛開發票的？虛開的發票又是如何報銷的？這類問題怎么查怎么治？記者就此進行了采訪。

　　國企領導班子授意以食品、辦公用品等名目，報銷購買軟中華、飛天茅臺等高檔煙酒的費用

　　正風肅紀持續高壓之下，一些人通過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妄圖逃避監督。

　　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糧食收儲公司，是該區唯一一家承擔政策性糧食收儲業務的國有獨資企業。雖然每年都參照市場類企業執行一定數額的業務招待費，但對于公司原經理、黨總支副書記高明華等人來說，這筆資金用起來卻是“捉襟見肘”。

　　該公司接待繁多，違規消費高檔煙酒是家常便飯。談及公司搞接待的酒水，高明華稱：“白酒主要是茅臺、舍得等，請部門人員吃飯的時候，一般都將茅臺酒灌在可樂瓶里，請省外業務單位吃飯直接就拿茅臺酒出來招待。我們每個月大概要安排十二三桌飯，紅酒要喝掉十幾箱，茅臺有時一頓要喝掉兩三瓶……”

　　如何將一筆筆高昂的費用“洗白”，并通過正規途徑報銷？高明華等人經班子集體商議，授意財務人員以食品、辦公用品、薄膜、板材、裝卸費、運輸費、會務費等名目，列支日常購買的煙酒、餐費及土特產等，幾年間合計220余萬元。其中，用于向煙酒商行購買軟中華、飛天茅臺等高檔煙酒的公款，累計達137萬余元；在多家飯店違規公款吃喝545次，餐費累計達77萬余元；每年春節前向公司中層以上干部違規發放土特產和煙酒等，共計9萬余元；多次違規組織職工旅游，支付13萬余元。

　　為套取資金，該公司班子成員、重要部門幾乎全員出動。“以裝卸費為例，我們的操作流程是：辦公室拿到酒行、飯店的結算單后，由業務科做好出庫憑證、預算并開具勞務發票，報財務科審核后，最后由經理與副經理聯簽聯審，等資金到賬后再去支付相關費用。”高明華在接受調查期間，供認了巧立名目套取公款的流程。

　　案發后，高明華受到留黨察看二年處分，免去公司經理職務，其他相關責任人受到相應處理。此后，中央紀委公開曝光了高明華等人違規組織公款吃喝等問題。

　　“中央八項規定出臺以來，各地出臺實施細則，加大查處力度，公款吃喝、公款旅游、濫發津補貼等問題得到有效遏制。明目張膽的不敢了，有的單位和干部便開始‘另謀出路’。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因其手段隱蔽，成為逃避監督、頂風違紀的重要方式。若任其發展，必將助長不正之風，必須露頭就打、從嚴執紀，鞏固拓展作風建設成效。”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說。

　　虛開發票套取公款還可能滋生報銷式腐敗，構成挪用公款、貪污等違法犯罪問題。案例顯示，有的領導干部強行向下屬單位或管轄企業攤派發票，將報銷發票變成變相索賄的手段。例如，河南省周口市委原常委、政法委書記朱家臣，先后向90多人以報銷發票形式索賄達400多萬元，最后獲刑18年。

　　虛開發票套取公款的慣用伎倆：無中生有、添油加醋、偷梁換柱、以假亂真

　　持續高壓態勢下，一些干部是如何虛開高開發票的？這些發票又是如何瞞天過海入賬報銷的？記者調查發現，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具有一定隱蔽性，從巧立名目開票，到精心包裝報銷，其伎倆多種多樣。

　　一種是虛列開支、無中生有。比如以設施建設、會議培訓、宣傳品制作等名目渾水摸魚、套取公款。2017至2018年，湖南省懷化市火馬沖鎮涼水井村以籃球場建設征地、公路拓寬、水溝清污等名義，虛報5筆資金共計16萬余元，其中用于違規接待開支5000元，違規發放補貼1.5萬元，黨支部書記余學禮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

　　一種是虛增多開、添油加醋。在數量和價格上大做文章，比如提高物品單價、虛增工程量、虛增用工人數等。一棵草花采購價從1元“提”到2元，一株桃樹苗從4.5元“漲”到6元。2018年1至3月，浙江省永嘉縣鶴盛鎮村鎮辦原負責人楊鎮遠在采購花木時，以提高標價、開票報銷的方式，貪污公款4萬余元。

　　一種是變更名目、偷梁換柱。用可以報銷的物品取代不能報銷的物品，如購買高檔煙酒開列為辦公用品，購買名貴特產開列為食堂食材等。2015年7月至2017年7月，廣東省廣州市屬某國企因購買高檔煙酒等無法報銷，遂通過購買購物卡開出了茶杯、背包等與實際購買物品不符的發票，再進行公款報銷，合計60.46萬元。2020年初，該企業7名責任人受到黨內警告處分。

　　一種是真真假假、以假亂真。如開具假發票將真實的收入不入賬，作為單位的“小金庫”用于支付違規費用。浙江省三門縣水利局佃石水庫管理處原處長任旭越，在與其單位有長期合作關系的某文具店，以辦公用品名義虛開了一張票面金額為4080元的發票，經單位審批后以現金形式報銷該筆款項，用于違規聚餐、購買香煙。任旭越受到黨內警告處分。

　　虛開發票套取的公款主要去向大致分為兩類：一是用于解決公務接待中的超支、超標等不合理費用，以及發放津貼補貼或福利、送禮等；一是成為少數干部個人消費、補貼家用的“提款機”，如杭州市拱墅區原康橋街道綜合市場經理周惠祥，連更換老花鏡的200元也通過市場賬目報銷。

　　小額多次、長期持續，涉案人員集中在單位一把手和經辦人員財會人員

　　虛開發票套取公款涉及面廣、報銷名目多，且頻頻出現小額多次、長期持續現象。

　　實際誤餐半天，填成一天報銷；并未產生燃油費，虛開燃油票報銷；拖欠餐館費用，虛報“孕優”對象誤餐補助報銷；拖欠聚餐及水果、礦泉水、煙酒費用，虛報印刷及廣告宣傳費報銷……若不是在巡察中被發現賬冊中的財務異常，海南省昌江縣石碌鎮人民北路第一居委會，仍在不動聲色套取財政資金。4年多時間，他們通過虛報誤餐、虛開發票等方式，套取財政資金共計13.8萬元，違規用于“兩委”干部、居民小組長發放補貼、聚餐吃喝等開支，直到2018年12月被查處。

　　“虛開發票套取公款行為具有方式隱蔽、重復率高、團體性強等特點。”海南省昌江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監委主任林琳指出，個別違紀違法人員虛開發票暗度陳倉嘗到甜頭后，往往會采取同一方式多次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導致問題重復出現，成為慣用的掩蓋“灰色開支”或“個人私利”的“隱身術”。此后因微末線索露出端倪，待到辦案人員沿著線頭一路追蹤，“小發票”才暴露出“大問題”。

　　“從違紀人員看，虛開發票套取公款案件涉案人員主要集中在單位一把手和經辦人員、財會人員。”浙江省臺州市紀委監委黨風政風監督室主任陳文博注意到，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審批、審核、報銷等環節都在單位內部運轉，往往由領導授意安排，經辦人員、財會人員參與造假。“一把手集單位人、財、物大權于一身，如果紀律規矩意識淡漠，監督機制又不健全，就可能為所欲為；從虛開到套取，操作流程環環相扣，需多頭配合、抱團協作，經辦人員、財會人員容易主動或被動卷入其中。”陳文博說。

　　“我授意下面的干部職工套取資金，基本上沒有不配合的。”葉正環曾是浙江省溫州市最大的國營林場石垟林場一把手。2012年至2018年，他指使林場工作人員通過虛假制作項目人工工資冊、虛開項目發票等方式，違規套取林業專項資金等349.6萬元，主要用于公款吃喝和違規接待等。石垟林場共有22名干部職工參與其中，有管理權限的中層及以上干部全部淪陷。他們有的負責編制虛假材料，有的負責虛開發票，有的負責審核簽字，環環相扣集體作案，將專項資金變成私人“提款機”。

　　圍繞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常見違紀類型、違紀主體，紀委監委聯合財政、審計等部門開展專項整治

　　針對虛開發票套取公款類案件涉及財會業務，專業性強等問題，一些地方紀委監委聯合財政、審計等部門成立專項資金檢查組，開展專項檢查，形成監督合力。

　　2020年6月，浙江省蒼南縣在專項檢查中發現，石砰片區垃圾清運費開支過高，明顯超出正常水平。通過第三方評估，證實其結算金額遠高于市場均價，不符合常規。經查，石砰片區黨委書記黃瑞環與報賬員易際強在清理清運垃圾期間，通過公司走賬套取財政資金7萬余元，其中3萬元用于沖抵接待費用和食堂虧空，受到黨內警告處分。

　　圍繞易發多發問題，一些地方還有針對性地開展專項整治。

　　針對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常見違紀類型，集中開展專項整治。比如，聚焦虛報套取其他專項資金用于吃喝的問題，蒼南縣紀委監委聯合財政、審計部門對各類專項資金使用情況進行績效評估，發現異常及時預警倒查，并定期聯合稅務、財政部門采集各單位開具的餐飲發票、“三公”經費使用等數據，對篩查出的可疑問題線索深挖細查；再比如，聚焦鄉鎮（街道）及村級組織以高開挖機費形式套取資金問題，浙江省仙居縣紀委監委督促縣農業農村部門每月逐筆逐項公開集體收支情況，挖機費用明細公開具體到每周。

　　針對一把手虛開發票套取公款多發高發現象，江西省蓮花縣常態化開展行政事業單位內部控制建設評價工作，對內控機制不健全、權力運行制衡不到位、經濟活動流程不規范等問題逐一通報，督促建立健全經濟活動“決策、管理、執行、監督”四權分離、關鍵崗位輪崗等機制；該縣紀委監委加強與審計部門協作配合，從任中審計、離任審計、專項審計等工作中發現問題線索；對一把手違紀違法問題下挖一層，深究直接責任人員如財務人員違紀違法、失職瀆職問題，倒逼其正確履職。

　　緊盯審批、支付、驗收等廉政風險點，堵塞管理漏洞，加強源頭治理

　　虛開發票套取公款現象的發生，既與部分黨員干部特權思想作祟、紀律和規矩意識淡薄有關，也有管理制度不完善、執行落實不到位等方面原因。必須健全財務監管制度，完善報銷審核機制，堵塞管理漏洞。

　　運用新技術新手段加強監督，杜絕單位資金使用、財務報銷的隨意性。針對案件暴露的有關員工違規虛報住宿費問題，東風汽車集團有限公司改變傳統的由員工自行支付差旅費、自行貼票報銷形式，引入第三方差旅平臺。員工出差前在差旅平臺訂購車船機票、預訂酒店住宿，所有費用由差旅平臺與酒店或航空公司等結算后，再與公司結算，切斷了虛開發票的鏈條。

　　“要糾治虛開發票套取公款現象，必須緊盯審批、支付、驗收等廉政風險點，完善管理制度，加強源頭治理。”湖北省襄陽市襄城區委常委，區紀委書記、監委主任謝正章介紹，該區認真檢視公款報銷制度存在的模糊地帶、監管盲區、執行漏洞，督促區財政局“對癥下藥”，對報銷、審批、支付等環節統一標準，比如嚴格審批制度，外出商務活動、公務接待、物資采購等嚴格落實審批程序；嚴格執行公務卡支付，避免現金支付，特殊情況需附經領導審簽同意的情況說明；嚴格執行物資釆購入庫驗收制度，經費報銷時需附入庫驗收單；單位財務嚴格審核把關，簽字筆跡要認真核對，防止弄虛作假等。該區還結合發現的問題列出廉政風險點46處，開出負面清單72條，對易發多發、打制度擦邊球行為進行明確界定。

　　不斷提升財務公開的全面性及時性，讓報銷式腐敗無處遁形。浙江省玉環市在保持高頻次監督執紀的同時，通過全面推行村級集體項目合同制管理模式，在全市范圍推廣“指尖財務”管理平臺，推進問題糾治由事后發現向事前、事中全程公開延伸。“公開每一張發票及其明細，可以打消村民疑慮，‘干部記賬、村委會簽賬、村監會核賬、群眾認賬’模式簡單明了，隨時查閱、隨時監督。”玉環市紀委副書記、監委副主任徐浩晨說。

　　財務制度的規范執行，也是防止虛開發票的關鍵。仙居縣紀委監委聯合財政部門，依托財政資金集中支付動態監控平臺，建立“事前預警、事中攔截、事后跟蹤”機制，糾治虛開發票套取公款行為；督促財政部門進一步規范發票報銷工作，要求做到“三相符”：賬“賬”相符，即賬務金額與明細賬相符，嚴管支出總額；賬“戶”相符，即賬務事項與收款人相符，嚴防支出造假；賬“表”相符，即賬務內容與審批表相符，嚴控支出流程。

　　“正風反腐高壓態勢增強了黨員干部的紀律意識，財務公開擴大了群眾的知情權監督權，巡視巡察加大了發現問題力度，財政、稅務等部門的監管也持續向嚴，綜合因素作用之下，通過虛開發票套取公款的空間將不斷被壓縮。”湖北省黃石市紀委副書記、監委副主任周志祥說。（記者 韓亞棟）

責任編輯：何珊